记香港战争时韬奋的琐事

 

  在香港战争时和韬奋先生最后一次的晤谈是十二月十一或十二的午后,坚尼地道我的寓楼。十二月八日,战事爆发后,住在九龙的朋友们都陆续逃到香港来了,韬奋想看看坚尼地道我的寓所也是否“安全”。当然,如果日本人进了香港,那么,我这寓所一定不能再用。不,即使日本人还没进香港而战事日益不利,我这寓所也未必“安全”,因为才只打了两三天而已,而日本人的间谍和汉奸在香港已很活跃了。当韬奋了解了这样的情形时,他就颇为踌躇了。九龙来的朋友(连韬奋也在内),本来已经看好了一所屋子,但只是空空荡荡两间大房,什么也没有。这就是韬奋来到我处看看的原因。但我还是请他住下来再说,而他们也同意。

  这时候他还没吃过中饭。我们就把冷饭炒起来,他一面吃,一面说:“那边,(指他们已经看好的那屋子--笔者)连一口开水也弄不到;我们每人倒都有热水瓶,可是没有风炉和水壶,没有法子烧水。”

  谈到九龙的故事,他慨叹于元朗一线之不能久守。“想不到这样快,这样快的。”他说;看见我们书架上依然是满满的书籍,他就问道:“这些书,都不要紧么?”“难说,”我回答,“多少总有点抗日的嫌疑。”“怎么办呢?”他很关切又很天真地问。“明天想法搬到别处去。”沉默了一会。他又说:“这样的事,我还是第一回,一点经验也没有。”看见我望住他微笑地点头,他又补充道:“当真没有经验,人家告诉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看我学得会么?”说着他自己笑了,这笑是非常天真的。“当然,”我也笑了,“包你一学就会。”“不过,我是粗心的。日常生活的琐屑事务,一向都是粹缜(他的太太的名字--笔者)照料我的。”我笑了,他也想起了什么似的拍着身上的背心笑了起来。原来他这背心口袋里装着钞票,为防掉落,袋口有线缝住,--当然这是细心的太太为他这样准备好的,然而他来到我寓所以后上一次毛厕,出来时可就把这件背心忘掉在毛厕内衣钩上了,幸而我们跟着就发见了,总算没有被房东的用人们顺手牵了羊去。“果然有点粗心,”我说,“但这是你的细心的太太养成你的。”“以后跟你们学罢。”他说,又高兴地笑了。半小时以后,来了一个朋友,是来找韬奋的。据他说,九龙吃紧,说不定今夜即会不守,而香港之能否坚持多少日子,也正未可知。“你住在这里是不妥当的,”那朋友对韬奋说。“那么住什么地方呢?”“还是那两间空房间。虽然不大方便,问题是没有的。”“好,好,”韬奋完全赞同,又邀我也去,“你也到那边去罢。房间大得很,打地铺,再多几个也住得下去。”我辞谢了他的好意。我告诉他:我本来要搬下山去,房子已经在找了,我得等朋友的回音。“那么,要是回音来了找不到,你还是到我们这边去。”他边走边叮嘱就和那朋友一同去了。那天晚上,我就搬下山,住在一家暂时歇业的跳舞学校内。以后,香港沦陷了,又过了新年了,正月九日,我们偷过九龙,准备取道陆路回祖国,在船上又和韬奋遇见了。这时他穿了唐装,很高兴,他指着他那大裤管问我道:“看得出么?一枝自来水笔,一只手表,在这边,那边是钞票,都是粹缜缝的。”他又天真地笑了。

  这一切,回忆起来,历历都如在目前。然而不幸韬奋离开我们已经有三年了。认识了真理的人,虽存危难,却能乐观,韬奋在香港沦陷之时,诚如他自己所说,他对于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尚无经验,但他既不喊苦,更不悲观,他在琐屑的日常生活上也真想学学向来所未尝躬亲的,从这些小地方,也可见他之为人,也可供年青的一代作模范。韬奋的思想发展的过程,他的认识真理的过程,我们在他的著作中历历可指数,而他的一切美德则可以两字概括:诚与真。我们要向他学习的固然很多,然而如果诚与真尚不足,则亦不是善于学习韬奋。

  愿景慕韬奋者,记取他这诚与真。

  (原载1947年7月25日上海《时与文》周刊第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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